旅竺

仗剑

【十四八】晚一步

ps.我流温柔8x面对8有些自卑的软14

有微微微48一句话的事

有不合理的地方全当私设啦


胤祯七岁那年,有一天有些咳嗽,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让太医来看看,待太医开了方子拎着自己的药箱回太医院后,胤祯也穿戴好衣服去尚书房,路上被一个石子绊了一下,扑到地上后一下子没站起来,就地坐下抱着疼痛的脚腕,眼泪刷得下来,却憋着嘴不出声。身边的太监急得团团转,询问着他要不要回阿哥所再请个太医看看。


胤祯撅着嘴,眼睫毛上还有没落下来的泪珠,明明是个不大的孩子,却严肃地说:“不能耽误课业…而且七哥昨天说今天会带用糖做的小动物。你们扶着我慢些走即可,也不是什么多痛的伤。”太监听了吩咐,就弯下腰扶起胤祯慢慢走向尚书房。


等到了尚书房,先生已经讲一会了,见胤祯有点跛脚地走进,先生拿着书本向胤祯行礼后却没有过多询问。胤祯扶着桌子缓缓走向自己的位置,同桌的八哥仪态没有一丝变化,眼底的焦急和担心却让胤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于是他对着八哥咧开嘴笑了笑。


本来同桌的是每个皇子的伴读,但是胤祯撒娇哭求痴缠了几日,才让皇阿玛同意自己和八哥坐在一起。胤祯乖巧地坐下,眼睛看着先生继续刚才讲的课业,手悄悄伸入桌子下揉着自己红肿的脚腕,心思却飞到了旁边的八哥身上。他八哥生的好看,见人总是笑着的,恍惚想起来自己刚学走路时,是个身上有冷香的少年扶着自己一步步走,那应当是来看自己的八哥。


胤祯打了个哈欠,先生也恰好合上书本行礼后走出房间,原来已经到午时了。胤祯抻抻胳膊,趴在桌子上,而胤禩急忙出门向太监要来药膏,回座一边抬起胤祯的裤脚,一边难掩担忧地唠叨:“上课光看你在那揉了,这么痛这么不在屋休息?”胤祯已经坐起身来,看向蹲下给自己抹药的八哥眼神亮的很:“谁叫我一日都离不开八哥…哎?”胤祯的话被谁拍了自己的头而打断,回头一看,原是笑嘻嘻的九哥胤禟和十哥胤䄉,胤禟摸着自己下巴,做出一副高深样子:“难道不是为了七哥的糖人?”


正出门的七哥胤祐听见胤禟的话,走过来带着歉意揉揉胤祯的头说:“十四啊,七哥今天的糖带少了,你又恰巧来晚,现下已经不剩了,哎你别伤心,等下次七哥必定给你留个小狼。”胤禟和胤䄉看胤祯瘪着嘴,嘲笑道:“八哥你看十四,跟个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哈哈哈哈。”胤祯憋屈地想自己忍着脚疼,一步步挪到尚书房,不就为了七哥许诺的糖人儿。


胤禩给胤祯抹完药,擦手时看看眼前的委屈小媳妇,伸手从桌洞里掏出个帕子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胤祯:“喏,我把我的留着给你了,不过不是你喜欢的小狼,是只大兔子,十四可还要?”胤禩见胤祯呆呆地接过糖兔子,俯身捏了捏胤祯的脸。“哎,八哥,我疼。”“让你回回神,待会儿十四要先吃饭还是吃糖啊?”

  

胤祯坐在凳子上,身侧是带着歉意的七哥,身后是两个一边笑话一边赌自己会不会掉眼泪的笨蛋哥哥。他的视线只看向了八哥,八哥的手上还带着药味,和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混在一起,让照射在他脸上的太阳似乎更加耀眼。胤祯笑着搂住胤禩的脖子,把脸放在胤禩还有些单薄的肩膀上说:“我能一口糖一口饭吗?”胤禩顺势抱起胤祯掂了掂:“这自然不能,嗯?十四又重了啊。”“我长高了…不信八哥量量。”“好像是比之前高了一点,十四多吃饭,以后能比八哥还高哦。”


胤祺这时候拎着兄弟几个的饭盒一垮进门就嚷嚷:“你们几个,不吃饭聚一起还要我帮着提饭盒,怎么不来搭把手?”胤禟颠颠跑过去,接过几个饭盒,讨饶道:“谁叫五哥待弟弟们最好呢,”胤禟又对着胤禩和胤祯说,“哎你们俩别搂着了,快吃饭吧。”胤祐也接过饭盒坐下来:“是我不好,不值几个钱的糖人儿也值得八弟从嘴边留一个给十四。”胤祯被胤禩放下来,看看这个哥哥,又看看那个哥哥,嘻嘻笑了几声说:“八哥好,七哥也好。五哥九哥和十哥也好。”


胤䄉早就饿了,坐下来打开饭盒就毫无仪态地往嘴里塞,听了十四这话,忙里偷闲着说:“好话你是张嘴就来,那十哥问你,你最喜欢哪个阿哥?”“老十你这话就白问。”胤禟对胤禩努嘴。


时年七岁的胤祯看看手里的糖人儿,又看看长自己七岁的八哥胤禩,果断把糖人儿又塞回胤禩手里:“我最喜欢八哥…下次七哥再带糖,我把我的给八哥!”胤禩眼睛弯弯的看着胤祯,伸手刮刮他的鼻子说:“那十四弟下次别来晚了。”“好!”






“八哥!我来晚了没?”胤祯穿着街边寻常小贩的衣服,身手利落地翻进窗,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禁闭后转过身看向心心念念的胤禩。


废太子后康熙愈发提防胤禩,就连出外避暑也生怕胤禩在京聚党生事,一定要让胤禩在身边待着才安心。可是某些事仅靠书信往来是说不清楚的,于是胤祯自告奋勇准备装作小贩悄悄跟随车队。胤祯同胤禟商量时,胤禟撇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十四找了个好完美的借口跑去见八哥,胤祯讪笑着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自己小心,见了八哥看看他瘦没瘦。”“一定。”


胤祯便白天跟随着康熙的车队,晚上悄然进入胤禩的账房歇宿。胤禩拿出手帕温柔地擦去胤祯脸上的灰,胤祯愣了愣,连忙抓住胤禩的手拿过手帕,自己胡乱擦擦:“这等小事,怎么能麻烦八哥?”胤禩也就随着他去,走到桌边倒了碗茶说:“随行途中没什么好茶,十四弟解解渴吧。”


胤祯擦净脸,收起帕子后又忙活着喝茶,这番样子让胤禩不禁笑出声来。胤禩伸手揉了揉胤祯的脸,笑道:“都二十一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咱们每晚都见,何必这样着急?”“我见八哥总是见不够,”胤祯顺势蹭了蹭胤禩的手说,“反正我在八哥眼里永远都是个小孩。”胤祯倒是给自己说出了点委屈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外开府,那就是成人了,怎的八哥还一日日地把他当个几岁顽童看。不过既然撒娇卖痴可以和八哥多亲近亲近,那胤祯也是愿意做出这样子的。

  

有时候胤祯心里也恼,怎地自己出生这般晚,硬生生小了八哥七年,在八哥那怎么不是个孩子,且朝中势力早就被前几个年岁长的兄长分刮干净,自己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可难了。

  

“怎么发呆了?”胤祯抬眼,对视上胤禩有些担忧的眼眸,他应当傻笑一番把这事绕过去的。但是多日来的想法缠着他的心思百般不可解,天知道胤祯看着皇父对胤禩怒骂,胤禩无措茫然的样子自己有多心痛!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这明明转个身就是皇父先前夸赞的话,性子和顺有大志向。胤祯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不就是百官推举招了皇阿玛的忌,才对着八哥发泄,可明明就是八哥有能力,在胤祯看来,太子二哥被废是他自个的问题,可八哥被拉下水那真就是欲加之罪,想到这,胤祯把康熙和胤褆一起怨上。自己还是生的太晚,没参与过什么大事,在皇阿玛那说话分量轻,白挨了二十大板也没挽回什么,不过让八哥心疼照顾自己那么久,这板子也算是有点价值。


胤禩按着胤祯坐下,弯腰双手捧起他的脸问:“十四弟今天这是怎么了?怪怪的,是身体不舒服吗?”胤祯依旧垂着眼,双手握住胤禩的手,低声说:“八哥,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想做的事很多,但是我又一件做不到,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胤祯说着,抬起头直视胤禩,眼眸里满是激动:“你身边的人太多了,我怕我是最不重要的那个,我很迫切地想在八哥面前表现自己,但是,但是…”胤祯说不下去了。

  

胤禩听后微微怔住,又带着胤祯熟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这么多怕不是一会想出来的,怎么不早告诉八哥?”“我不敢。”“胤祯,你在八哥心里很重要,不要妄自菲薄,你既聪明又勇敢,还讨人喜欢…”话还没说完,胤禩就被胤祯紧紧地抱住,胤禩轻拍胤祯的背,柔声道:“我相信,如果给你时间成长,你会成为八哥的荣耀,对吗?”


胤祯的脸埋在胤禩怀里,贪婪地嗅着胤禩身上的冷香味道,痴迷地点点头,刚过而立的皇十四子悄悄在心中立下宏愿,他有时间去充分地成长自己,或许八哥没注意自己已经比他高了,总有一日他会成为一道坚实的屏障,为八哥遮去风雨击打。






“八哥,我来晚了。”胤祯怔怔地站在新帝前,心里这么想。他知道他此刻应该恭敬地跪下叩头,口称皇上吉祥。

  

可他只是眼含热泪,任凭寒风怎么吹都吹不净。皇帝皱着眉,倒是屈尊向前走了两步。胤祯的眼神穿过皇帝,直直看向皇帝身后的廉亲王,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他又听到了胤禩发出的轻叹。胤禩低着头,站出一步对胤祯说:“允禵,你应当对皇帝下跪的。”胤祯便直愣愣地跪下,膝盖狠狠撞上地面,他应当是痛的,胤祯想在伏首前再看一眼八哥,果然,八哥的眼底满是不忍和担忧。


胤祯咬着牙伏首,他看着眼泪滴落在地上,自己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一切都和出征前天差地别,从前喜怒不定让自己觉得有些阴暗的四哥一朝改头换面坐上了几个兄弟盼望半生的位置。胤祯与胤禛血脉相连,连名字的读音都是那么接近,胤祯了解这位新帝,一心礼佛只不过是他给自己披上的一层人皮,当他坐上皇座手握权力时,这层人皮便会被他亲手撕裂。

  

胤祯曾学着小儿姿态痴缠着八哥,在胤禩心里也有很高的地位,甚至愿意在自己失去夺嫡资格后把自己的势力全部转手给予胤祯。即便如此,胤祯也是自卑的,他知道八哥喜欢什么样子,所以他把那个样子定成个框架,自己努力地长成合乎框架的样子,不敢出框分毫。胤祯曾是有些高傲的,天之骄子般的皇十四子作为大将军王出征,皇父还亲手弯腰给面前跪着的胤祯带上高帽。他指点着册子上八爷党的名单,这个不能给八哥太多的助力,那个性子不好做不了什么事,总之都不如大将军王胤祯文武双全又听话。


八哥一直都离他太远了,他身边有太多的人众星捧月围绕着他,他似乎能轻而易举笼络各种性格的人,胤祯从小仰望哥哥仰望惯了,心中一直缺少一股安全感,直到那日八哥同意与他结契。


“同姓结契,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桃花树下,胤禩目光灼灼看着胤祯。微风吹起胤禩脑后的辫子,胤祯不禁一伸手捞了起来,低头不敢直视胤禩的眼眸,忐忑地说:“八哥…你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胤禩笑着摇摇头,他深知十四弟又犯了痴,伸手拂去胤祯肩膀上掉落的花瓣,柔声道:“又忘了八哥说的话了?还要我说多少次,十四才能确定我的心意?”


胤祯抬眼,仿佛要溺死在胤禩眼眸中无限的深情,于是释怀地笑了,倒了两杯好酒,一杯递给胤禩,一杯自己郑重地拿着:“我爱新觉罗胤祯,自愿与爱新觉罗胤禩在此地结为契友,长生天在上,你我二人只愿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胤禩也郑重地拿着酒杯,看向眼前已成就一番事业的胤祯,曾经抱着自己腿的孩提不知不觉已经成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屋顶。“我爱新觉罗胤禩,自愿与爱新觉罗胤祯在此地结为契友,长生天在上,你我二人只愿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说罢,二人相对着一饮而下,胤祯将胤禩抱在怀里,抚摸着胤禩的背说:“过几天我就要出征了,皇阿玛向我许诺,我若得胜还朝,来日他大行之日的诏书上必有我名。”“你谨慎些,不要让他看出你有什么激动的心情。”“我懂,我表现的应当不错,他看着似乎十分满意。八哥,等我回来。”


那日年迈的帝王亮着海东青般锐利的眸子,对眼前年轻的儿子娓娓叙述自己的想法,带了几分直接交接王朝的意思。他紧盯着眼前内心钦定的继承人,是否有迫不及待逾矩的表情,结果让他失望又满意,名义上的大将军王实际上的郡王皇十四子表现得十分沉稳,皇帝再次赞叹自己的决定。在向胤祯坦白前,皇帝就已经在为他铺路,包括对曾经闹了大矛盾的八贝勒都有几分重燃父子亲情的举动。


胤祯出征时父亲相送,兄弟举酒,多么快哉。谁成想皇阿玛仓促大行,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拜谒皇考灵柩后,众人回府,而胤祯半步没朝自己宅邸方向行步,相随着胤禩就走了。皇帝隔老远看见胤祯的手伸进胤禩的袖口,冷笑一声就砸了手中的茶杯。到了胤禩宅邸,胤祯维持在旁人面前的冷静猛地垮掉,一边毫不客气地叫随从拿酒,一边痛哭出声。

  

“八哥,真的毫无办法了吗?皇考明明先前同我说…”“十四弟慎言!”胤禩惊惧地打断胤祯的话后又垂眼,紧紧握住胤祯的手:“你没回来这段时间…他已经初步坐稳了位置,我们若是行什么事的话,不会成功,反而给了他一个充足的理由…”道理胤祯怎会不懂?他闭上双眼,眼角流出两行清泪,深深呼出一口气,哽咽道:“八哥,我心有不甘,你不了解他,可我了解,他怕是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举刀。”胤禩想拭去胤祯的泪,却发现这泪好像源源不断的活水,也就放弃这个想法,迟疑道:“我与四哥也有过策马同游的时候,毕竟是亲的兄弟,怎会是你想的那样?”


胤祯睁开眼,眼底中满是遮掩不住的怒意:“八哥你怎么心这么软?他前段时候还拿个什么破由头罚跪你一昼夜,我一路疾行回来时得知的,我,我真恨不得以身代之!一切都怪我没有能力,终是来晚一步!说不准过段时间,他就要找由头分散咱们兄弟几个,逐一打击,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胤祯恍惚发现,自己所想的往后未必八哥没有想到,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胤禩紧盯着胤祯,仿佛要把胤祯的相貌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中似的,胤祯由他看了一会后,猛地亲上了胤禩的唇角,又缓缓挪到了嘴唇中间。胤禩也给予回应,在这位皇帝的管控下,能享受一时欢愉便全身心地享受吧。

  

悠长的一吻结束,胤祯粗野地倒着刚谈话时随从拿来的烈酒,他把斟满的酒杯抵在胤祯微肿红艳的唇下,声音有些暗哑道:“八哥,及时行乐。”胤禩绽放出近些日子最真心实意的笑,就这胤祯的手把酒一饮而尽:“十四弟今晚就在八哥宅邸留宿吧,多日不见,甚是思念。”“好。”


一晚欢愉后,胤祯被皇帝软禁在景陵。几个月后,拒受皇太后之称的德妃病重,而皇帝随意找个理由让胤祯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短暂的回京奔丧,胤祯也只匆忙间见了胤禩一眼,胤禩往来身边都有皇帝亲派的侍卫跟随,相隔甚远,但是就算看不清楚,胤祯也能模糊感受到八哥周身那股郁气,也清瘦了不少。这辈子看来是不能再与八哥相见了,待百年之后,我必与八哥重逢,回景陵途中,胤祯看着往自己身后走着的紫禁城想。


在景陵的日子说不上难过,只是看着太阳升起落下熬日子罢了,即使相隔千里,他和八哥的心也是靠在一起的,皇帝永远无法插进半分。 他打听不到外界的消息,外界的消息也传不到这来。胤祯想起皇帝幼时斗鼠的样子,明明眼前一片血肉模糊,四哥却还一脸淡然,自己在这像铁桶一般的景山内耗着日子,不就是待宰的小鼠?他毫不犹豫地相信皇帝在某一天会拿起屠刀,像儿时面对小鼠那样淡然着向胤祯挥下。胤祯清楚知道皇帝为什么厌恶自己和九哥,甚至是任何一位与八哥亲近的人都厌恶,皇帝和他一样,都对八哥有不伦的感情。不过皇帝早就是八哥的过去式了,甚至八哥并未认真了解过皇帝那吝啬又稀少的感情。

  

晚一步,胤祯的人生好像紧紧被这个词贯穿,皇考大行之日他晚了一步,从天之骄子跌落为与外界完全隔开的阶下囚;额涅病重之日他也晚了一步,没见到慈爱的额涅最后一面是他一生之痛。现在甚至连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半生的福晋也要离他而去了吗?胤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他对着门口带刀的侍卫喊叫,甚至恳求着给自己的福晋找个医生吧。可侍卫与皇帝的通信太漫长了,皇帝派来的太医姗姗来迟,面对已经病入膏肓的福晋也无策。胤祯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滴落在福晋冰冷的指尖上。往日注重仪态,温婉柔和的女子被病痛折磨地恨不得给自己个痛快,德妃称赞过的仪表在病痛面前似乎没有存在过,胤祯只能看着福晋的生命像油灯一样迅速地燃尽。他像一只野兽一样,成为往日最看不起的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下意识地抽出腰间佩刀却什么都没有,短暂愣住后又扑向太医,仿佛要把对皇帝的怒火发泄在这个没能救成福晋的无辜太医身上。


幸好侍卫把他拦下,胤祯对着战战兢兢的太医行礼屈尊降贵地道了个歉,把老太医吓得连连摆手恨不得马上跑回紫禁城。胤祯斥退身边的随从,爬上床躺在福晋身边,把手靠住福晋没有温度的秀手沉沉睡去。





皇帝近日很是烦恼,西北那边在打仗,他派了年羹尧去,可现在那边战况不太好,皇帝知道大臣们怎么想,无非就是他手下的人到底是不如允禵这个蠢货。允禵这个蠢物近日还因为福晋死了一直在闹,居然还造了两座金塔,证明什么?证明他要跟着福晋去死吗?皇帝很恨地砸了手中的茶杯,平时没看出来他对福晋多么深情,人一死就开始装模作样地让自己这个皇帝没脸,倒显的自己多么刻薄,亲弟妹病重还要能拖几日是几日地派太医。长生天在上,明明是允禵生病要求太医来好几次,可哪次不是装的,只想趁机传出点消息给允禩和允禟。那一堆看着就眼痛的胡乱文字废了粘杆处多少功夫,破译出来不过是“八哥你最近好不好我可想你了”“九哥你在西宁注意身体”之类问候的屁话。谁知道他这次鬼哭狼嚎地要太医竟是真有事,允禵有功夫研究研究怎么办福晋的丧礼才是正经事,还当自己是缠在允禩身后的孩子那样撒泼打滚?

  

允禩真是一片真心全按在允禵身上,自己交待在他身上工部的事能拖就拖,终于做好了也不尽人意,若是给允禵做事还会这么拖沓吗?皇帝又想起允禵仓促回京拜谒先帝灵柩时对自己不敬,自己正欲说话时又被允禩那个不知死活的打断,明明不关他的事,一到了允禵这里就什么都不顾?非要给他的好弟弟提个醒?


总之,不能再让允禵这么无止境地闹下去了,虽说允禵活不活自己真一点儿不在意,但真把人闹死了自己也是个麻烦事,皇帝都能想到底下的人怎么看自己,无非是得位不正逼死原定继承人还是亲弟。皇帝左思右想,怎么能把允禵这个刺头按下去。良久,皇帝挥笔写下圣旨的最后一字,说:“召见廉亲王。”





胤禩穿着厚重的朝服,一脚踢开地上的酒壶,在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胤祯身旁蹲下,紧盯着胤祯因醉酒而潮红的脸颊。胤禩伸出手戳了戳胤祯的脸,轻声说:“十四弟,醒醒。”胤祯依旧迷糊着,一把握住胤禩的手,用温热的脸颊蹭了蹭,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胤禩俯下身去听,却连囫囵个数都听不出来,就作罢,想着扶胤祯躺在床上,再喂他喝下醒酒汤,却没得这个力气。胤禩叹了口气,本来自己的身体也算是强健,可前朝时额涅病亡后自己又大病,硬是把自己多年在身体上打下的底子遭坏了,现在时不时地还要被皇帝罚跪,想必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胤禩刚用力把胤祯扶起来,自己就已气喘吁吁,偏偏胤祯还不自觉地乱动,把自己折腾的一身汗。胤禩无奈道:“十四弟,消停些吧。”说罢,胤祯竟挣开胤禩的肩膀,一瘸一拐晃悠着向床走去,自己乖觉地靠在墙上坐下。

  

胤禩从太监那接过一碗醒酒汤,胤祯竟又仿佛不像个醉酒的人似的,乖巧拿过碗一饮而下。胤禩也坐下,让胤祯靠着自己的肩膀,柔声说:“睡一会吧…有什么苦难,哥哥会扛着。”胤禩把胤祯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握住,也闭上眼享受这片刻宁静。这两年加在胤禩身上的事太多,屡受钳制的公务,皇帝不清不楚的态度让曾经带着所有支持自己的人的惨死,还有浑身软肋不争气的自己。他像波浪汹涌翻滚的大海上的小船,努力抓紧船桨,在翻船和不翻的边缘来回徘徊。此刻,胤禩和胤祯靠在一起小憩便是小船难得稳稳当当地漂着,宁静地让胤禩想永远停在这个时候。


可能梦终究会醒,平静的大海也会再次翻起波浪。胤禩精神紧绷成了习惯,稍微有什么动静就会立马从睡眠中脱身。现在在胤祯身边难得安稳睡着,却又因为胤祯抽出手掌而惊醒。“八哥…对不住,扰到你了。”胤祯已从昏醺的状态清醒过来,胤禩摇摇头以示安慰,他看了看窗外的天,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开了。他知道胤祯想死,想轰轰烈烈地去死,借着自己的生命给皇帝的名声上按一道浓墨。他也深知皇帝总会清算,只是早晚的问题,可就当是胤禩自私吧!他想让自己从小宠溺的弟弟多活一日是一日,人来世上多么不易,不多活几天够本怎么能行?


胤祯一天没进食,只喝了一地的酒,腹中空虚还火辣辣地难受,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八哥,我在居室后面,树林深处造了两座金塔,一座按照喇嘛教的办法,把福晋的骨灰安放在里,一座留给我自己。他们怕我真的死在这,你来前都要两个人贴身看着我,屋子内一切有尖角的东西都收走…”胤祯觉得自己还是懦弱的,想靠着去死这个事翻出什么花儿来,能给皇帝添一层堵自己也开心一天。他无能为力,或许在那年对皇帝苍然跪拜便是一切折磨的开始,每一日他都幻想着若是皇考身体硬朗安稳地把皇位传给他。或者他带着兵马回京逼宫,当然这个想法更不切实际。

  

胤禩沉默着,只是一次次在胤祯的手掌上从指尖划到手腕,在屋外的太监提醒时隐隐将一块东西塞进胤祯的衣袖,侧着头在胤祯的耳边说:“我希望你活下去,如果你我真的需要一人的死亡来平息他的怒火,那我希望是我。活下去,如果再有一天你认真的想结束你的生命…”胤禩用更低的声音说:“打开这个盒子,用里面的东西结束自己。”


还没等胤祯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有两个太监打开门,恭敬地对胤禩说:“廉亲王,该回去了。”胤禩眷恋地看着眼前的弟弟,无法宣之于口的爱人,悠然转身,假装听不见身后的嘶吼,假装没有被胤祯的手抓住,假装身后的胤祯没有被太监按住。他一边极慢地走着,一边说:“十四弟…替阿哥看看后面的世间好不好,你比我小七岁,你的身体比我强健,你能活的很久,对吗?”他感觉到身后的胤祯不再挣扎,于是胤禩放宽心,跨过门槛,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胤祯的担忧没有错,在年羹尧打赢战争后,皇帝急切地对八爷党展开清算,胤祯被革去王爵,押回北京,囚禁于景山寿皇殿内。无非是换个地方囚禁罢了,反正在哪他都是与世隔绝之人,就算回到北京也无法与旁人通信。胤祯日日夜夜用手指作笔,在面前比划着胤禩的容貌,描绘着胤禩那永远带着笑意弯弯的眼睛。

  

再一次听说胤禩的消息,是胤禩,不,阿其那已经死了,已经伏冥诛了。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八哥被革去宗籍,改名阿其那囚禁,九月初八日,又因呕病卒于监所。这个消息是皇帝有意让胤祯知道的,他想看看少年时立下生死相随的誓言是否在今日实现。


皇帝派来问候的人快到了,胤祯斜斜靠在枕头上,打开那废了多少心思才能一路携带过来,八哥隐秘塞到衣袖里的盒子,他想过很多次这个盒子里是什么,一把很小的刀?一颗吃下即死的毒药?他近乎虔诚地缓缓打开这个盒子,他愕然地看着里面的物件,原来只有一张写着“活”字的白纸。


他狂笑起来,伸手粗鲁地将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借着唾液硬生生咽了下去,干呕地咳嗽几声后颓废地倒在地上。他从未反抗过八哥的意思,当年他并无夺嫡的心思,但是八哥想让他去抢,那他就付上全部身家进行一场或许结局惨淡的豪赌。八哥让他活下去,看看八哥看不到的世间。

  

或许八哥说的没错,胤祯用这张纸条结束了自己作为胤祯的一切心气儿,留下的是奴颜婢膝,卑微苟活的允禵。皇帝派来的人说:“多年前你立过与阿其那同死的誓言,现在他已经死了,如果你欲同死,悉听尔意。”允禵感觉自己的内脏紧紧包裹住那自己认为是毒药的纸条,他以最恭敬的姿态伏首道:“我向来为阿其那所愚…”他支撑身体的胳膊似乎一瞬间无力,他差一点扑到再地上,重新跪好后,他用咽喉怪模怪样地挤出声音:“现在他已伏冥诛,我,我不愿往看。”


吐出这句话,允禵知道自己活下来了。或许余生就在这殿中度过了吧。其实八哥的死讯他并没有多意外,甚至没有多大的感触。仿佛他与这个事实隔开,他想象不到八哥弥留之际枯槁的身体,也意识不到这个事实。


允禵似乎一天天恢复了活气儿,先前他每日枯坐着,现在竟然会在庭院内走动。允禵有时看着落日,想起在西北策马奔腾,畅快饮酒,潇洒提剑与八旗子弟比武的时候。他摇摇头,折下一根树枝,学着当年模样做起招式来:“我想起以前同兄弟们看霸王别姬这戏剧,我还跟着楚霸王学过几招。”


允禵少年时与兄弟们交游,有段时间胤禟喜欢看霸王别姬这出戏,还喜欢拉着兄弟们一起看。

  

允禵高声道:“大王回营啊!”迈着台步唱道:“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时间太过久远,不免忘记了中间的词,允禵索性直接跳到下一处:“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允禵恍然,跌坐在地上,捏着嗓子,不伦不类地学着虞姬行礼道:“大王—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他哈哈笑了笑,又低声重复了几次“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过了许久,允禵用手撑着地面,晃悠着回房去了。


允禵磨灭了自己性子中的一切尖锐,努力做一只乖巧的奴才,他数次给皇帝上折子忏悔自己不知感恩。他从恨不得写一句话扇自己一个耳光到麻木地用笔滑出一个个字也没用多长时间。皇帝或许看透了他卑躬屈膝后仅存的一点儿不愿服从,始终没有解除他的囚禁。甚至皇帝驾崩新帝登基他都是过了许久才知道。允禵想,皇帝驾崩这事他应当是笑的,于是在深夜睡觉时悄悄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尴尬至极奇怪的表情,允禵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不会笑了。


新帝登基,很快恢复了他的自由,晋封为恂郡王,允禵知道自己要高高兴兴感激不尽地俯首称臣,做个如封号一样谦虚谨慎的奴才。

  

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工作,回了家允禵就沉心在佛法和绘画中。他绘画这门功课年少时学个及格水平糊弄糊弄,如今年老倒是真心想学,他想亲笔画下记忆里没有丝毫模糊的人。但他水平太差了,常常站在桌子旁一下午,地上满是散落的纸团,也没有画出合适的一笔。兄弟们中擅长绘画的应当是允礼,想到这,允禵怪异地扯了扯嘴角,当年他和八哥因允礼年纪小,还对他多加照顾,哪成想生生照顾出来一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皇帝恰巧派来画师来补画他的福晋,允禵看着画师笔下的福晋仿佛生前那样鲜活。在脑子里转了几次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后果,终拦下离开的画师,哑着声音道:“请画师再画个人…”


允禵看着画师笔下的胤禩,他感觉胤禩在盯着他看,允禵急忙整整衣领,端正地坐在一边,时不时出声指点。天色渐晚,画师离开约定明日再回来继续画。允禵走到桌旁,居高临下看着只画出轮廓的画像,双手忍不住要抚摸,又记得画师的话收了回去。


“八哥,你怎么不肯入我的梦?”允禵沉迷佛法,求的只不过是让胤禩入梦,求隐约窥见胤禩来生是否幸福。允禵盯着这幅未完成的画作,转身离去。

  

画师用几个月完成这幅恂郡王吹毛求疵的画作,感觉自己都短了几年寿命,不过得到的报酬也是让自己相当满意的。听说恂郡王近日告病,京中有传言说他得了疯症,偶尔才能保持一会清醒。画师想着恂郡王的模样,承认这传言所言非虚,恂郡王看着那幅画,又哭又笑,摸上画作的手指颤得厉害,癫狂地念叨着什么听不清的话,把画师吓的都不敢久留。


连皇帝都听说了十四叔这场疯症,特意给他批了几个月的假,惦念着允禵前半生的戎马生涯,还赏了允禵一只地方新上供的宝马,嘱咐允禵说骑着马散散步,身体能康健些。允禵诚惶诚恐得了马,几乎立刻就牵着马去了郊外,他是个聪明的人,已经学会做一个好奴才了。


允禵牵着马走在一片草地上,他面向北方,不知不觉流出两行浊泪。允禵走啊走,假装自己一步步走出了北京,他忽然看见前方有几个骑着马的人影,便急忙跨上马。从前大将军王的日子已经烙印在他骨血里,跨上马那一刻似乎身上的血被激活得沸腾起来。


允禵熟练地一夹马肚子,这宝马便飞驰起来,追向前方的人影,不知道奔跑了多久,那若隐若现的人影停下,允禵终于看清了。是年轻的八哥,九哥和十哥。


眼前青年时期的胤禩一身朝气,笑着对允禵招招手:“十四弟快来!我们等你好久了!”胤禟轻轻勒马说:“下次再来晚,我们可不等你了!”胤䄉拍拍胤禟的背以示安慰,又对着允禵招手:“十四,发什么呆,快过来。”


允禵似再无法忍受,胡乱抹了抹眼泪,哽咽一声,就借着脚蹬子一发力,整个人从马背上飞扑了出去,恍惚感觉自己没摔在草地上,而是被八哥牢牢接住。允禵感受着胤禩的温暖,呢喃着:“我不会再来晚了。”


七天后,恂郡王府办起了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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